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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神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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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神明

初瀾拿他沒辦法,心說這又是犯了哪門子倔?

轉念一想大概是覺得屋子亂,沒來及收拾又好面子,於是輕舒了口氣說:“不然去我那兒?”

一陣短暫的靜默後,莫池“嗯”了聲。

進到房間,初瀾先是把空調打開,又將窗簾拉上。

屋裏的光線瞬間變得柔和,初瀾擡手解開了襯衣最上方的兩顆扣子。

就算莫池一路上來並沒將力量全壓在他身上,但對方到底人高馬大,此番折騰下來初瀾也出了不少汗。

他讓莫池在房間等自己,先去一樓拿了醫藥箱,又到廚房找陳芳草要油。

陳芳草輕車熟路地拿了瓶橄欖油給初瀾:“辛苦你了啊,初老師!待會兒我把醒酒湯送上去。”

等初瀾再回到屋裏,就見莫池坐在床上,兩腿微微張開,垂著頭閉目養神。

可能是怕把初瀾的床坐臟,他還主動把昨天畫背時用的布單又蒙了上去。

聽到門響,莫池眼睫顫了顫掀開。

初瀾將橄欖油放在一邊,決定還是先幫莫池消毒手 上的傷口。

他幹脆直接在莫池面前蹲下,打開醫藥箱。

“手。”

莫池頓了頓:“你別蹲在這兒。”

“這樣操作起來方便。”初瀾拿出碘伏和棉簽,見莫池還是不動,將自己的手攤開催促,“快。”

或許是真喝多了反應慢,莫池半天才慢慢將自己的手放到初瀾手上。

帶著股淡淡肥皂味,應該剛剛才洗了。

初瀾將棉簽蘸了碘伏,拉著莫池的手幫他上藥。

莫池手上有好幾條傷口,淺的地方基本都已經結痂,但深的位置因為被鼓槌摩擦,又有些裂開。

初瀾小心翼翼邊用棉簽擦拭,邊輕輕吹氣,莫池的手又要往後撤,被初瀾抓住。

“疼?”

“不疼。”莫池抿唇,“癢。”

“癢是好事,證明傷口在愈合了。”

“不是。”

初瀾不解地“嗯?”了聲。

莫池閉眼:“你別呵氣。”

“哦。”初瀾笑笑,繼續幫他上藥。

而這全程,莫池的視線僅僅只向下垂過一次,就一直目視著前方。

——初瀾的襯衣領被他自己解開了,但凡斂眸,就能看到那截頎長白皙的脖子。

莫池頸上還帶著那枚陳芳草給他的護身符。

稍稍一動,護身符便輕輕搖晃起來,時不時還會碰到初瀾的頭。

“是在龍王廟求的麽?”

初瀾問。

莫池楞了楞,反應過來初瀾問的是護身符,輕輕說了句:“不是,在藤若寺。”

初瀾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,想了下是在去櫓石灣的路上見過前往這座寺院的木牌。

“你信佛?還是你媽媽信。”

“我媽。”莫池淡淡說,“我不信佛,也不信龍王。”

“這話可別讓那些長輩聽到,好歹也是親自擡神轎、站船頭的。”

“就是不信。”

喝多的莫池好像真的要比平時固執。

初瀾點頭哄道:“好,不信。年輕人要相信科學。”

莫池又不說話了。

等到初瀾幫他全部上好藥,合上醫藥箱時,頭頂再次傳來對方低沈沈的聲音。

“我有信仰的神。”

初瀾直起腰,莫池的視線跟著他起身,短暫落了一瞬,再次錯開。

“是麽?”

莫池“嗯”了聲,不再繼續這個話題。

——他有信仰的神。

但此刻的他,卻已不配成為神明的信徒。

……

*

這晚,朔松江畔的人們要劃著竹筏到江上祭祀江魂。

正如那日胡曉峰跟初瀾說的話,水邊的人靠著這條江過活,卻也有人永遠沈睡在了這條江裏。

游龍王本身除了祈禱風調雨順,也是為了震懾那些在水下作祟的江魂。

而白日的震懾過後,便是夜間的祭奠與安撫。

在給莫池擦去背上的圖騰後,他便自行下樓回了房間。

初瀾也洗了個澡,躺在床上閉目小憩。

山歌與樂聲隔著很遠飄進屋裏,初瀾的意識慢慢也變得有些混沌。

稱不上是睡著,腦海裏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畫面。

紅紙香燭、迎神轎輦,滔滔江水,還有烈日下布滿汗珠的古老圖騰……

最後化作一輪血紅的夕陽,女孩站在教學樓的樓頂,縱身一躍。

初瀾猛地睜開眼,於是蟬聲再次變得聒噪起來。

落日餘暉照進房間,整個屋子都被染成了深紅色。

初瀾摸過一旁的手機,看了眼時間——

六點半,莫池應該快出發了。

他深呼吸了下,從床上坐起來,到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。

民宿裏靜悄悄的,初瀾下樓轉了一圈,陳芳草和莫池都不在。

他給莫池發了條消息,也是半天沒有人回。

眼見天色越來越暗,初瀾擔心莫池中午喝多了酒,別是睡過了,便又返回二樓,站在201外叩了叩門。

“小池老板。”

屋內沒人應聲。

是已經出去了麽?

初瀾等了片刻,又敲了下。

見還是沒人開,他的視線落在了門把手上。

本來只是想擰下試試,結果門居然“哢噠”一聲被打開了。

窗簾只拉了一半,天光從另一半灑進房間,蒙上了餘暉散盡後的深藍色調。

與初瀾的猜測截然相反,莫池的房間非但不亂,反而相當幹凈整潔。

室內陳設也很簡單,只有一張單人床,一個桌子,一座衣櫃,一只落地電風扇,還有一臺早已停產的日立牌錄音機。

衛生間隱隱有水聲,朦朧的光從門縫透出一絲來。

莫池應該在洗澡。

初瀾想起對方中午說不喜歡有人進他房間,決定先到樓下等。

然而就在關門的一瞬間,他忽然發現莫池的床頭放著一張廣告宣傳頁。

——非常眼熟,是自己第一天來的時候,用作畫莫池速寫的那張。

當時自己的狀態很恍惚,又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,因而根本沒顧上這張紙後來去哪兒了。

還以為早被莫池扔了呢。

就在此時,衛生間的門打開了,莫池下身只圍了條浴巾從裏面走出來。

剛邁出一步就僵在原地,與站在門口的人四目相對。

初瀾連忙解釋:“我看你一直沒出來,擔心你睡過就來敲門,結果門沒有鎖,一擰就……”

他嘆了口氣,輕聲道,“抱歉,我沒有進去。”

莫池面無表情地聽著,幾秒後那雙深暗的眸底忽然驀地一顫,快步走到床前將宣傳頁迅速往枕頭下一塞,又下意識扭頭檢查墻上掛的白布。

一系列動作稱得上行雲流水,但也很是倉促,甚至不小心磕到床腳,往前栽了下。

而當把這一切都做完後,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,自己的反應實屬過激了。

原本輕描淡寫就可以找理由含混過去的一件事,偏偏被他此番操作搞得古怪別扭又刻意。

莫池背對初瀾,心下已知多半是陳芳草下午來給他送醒酒湯時忘記鎖門。

這棟房子除了旅游旺季時會來人,平時多數時候就只有他和陳芳草兩個。

陳芳草早習慣了隨意出入他的房間。

但換言之,如果今天是其他客人來,他也決不會像現在這樣慌亂。

就在莫池緊鎖眉頭,絞盡腦汁思考著該如何向初瀾解釋自己剛剛那一通邪門操作時,身後傳來對方溫和的聲音。

“你小時候就是這麽藏考卷的麽?”

莫池眉心跳了跳,卻沒轉身。

他小時候沒藏過考試卷,他的成績根本不需要藏。

初瀾的語氣聽上去很自然,讓莫池緊繃的肌肉也有了一絲絲放緩。

“那張畫我沒畫完,當時還以為你不喜歡。”初瀾緩聲說,“如果你想留著做紀念,不如我重新給你畫一幅?”

“不用麻煩了,就這個挺好。”

“這個太潦草。”

“沒事。”莫池淡淡道,“反正我也看不懂。”

初瀾見拗不過,只好點點頭,默了下又說:“起碼讓我把這幅畫補完吧。”

他來自“藝術家”的那點強迫癥又上線了。

莫池撿起床上的衣服,背對著初瀾套頭穿進去。

過了會兒才低低“嗯”了聲。

“你到樓下等我,我換條褲子就來。”

“好。”

身後的門被初瀾關上了,莫池終於松了口氣,肩肌緩緩下沈。

他坐回到床上,想去摸煙,發現原先的那包已經抽完了。

視線再次移向旁邊的枕頭,靜了下後,伸手將壓在下面的那張宣傳頁拿了出來。

——原先流暢的線條被他那晚用橡皮反覆擦完又描摹,弄上了不少印子。

尤其是筆尖斷掉的地方,至今都還有一個醜陋的黑點。

莫池將頭埋進掌心,枯坐了會兒。

接著將宣傳頁放進抽屜鎖好,又新拆了包煙,拿著鑰匙出了房間。

今晚不睡了,再用橡皮好好擦幾遍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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